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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表|架空] 无穷 Pt 2

前半部分→ 这里这里

• 未来架空(有SF成分),性别堂堂正正多元化的设定

• 准机甲机师明日之星王x吊车尾AIBO,从朋友关系开始发展

• 所有设定都是为了搞CP,经不起严肃推敲

终于全部写完了,来发后半部分还是好紧张,希望还有小天使记得它的存在orzzzzzzzzzzzz再次感谢看过前半部分的各位小天使!

第一次写完一个这么长的故事,尤其是想写的都有写出来,就自己来说还是开心的QWQQQQQQQ提前感谢每一位愿意看完这个故事的小天使……!!(土下座 x 604²)

 

  不负责任的外界谣传以“明日之星的陨落”为主题传播得铺天盖地。叔父与校方在努力压下不实信息的同时也在不停歇地进行搜索救援工作。爱慕者分为两派,一方悲观地认为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一方则主张在确切的消息出来都要坚强地等待。

  还有,最重要的游戏处于何种处境、心情又如何……

  亚图姆全部都不知道。

 

  我喜欢你。

  唯有这句他希望回到地球后对游戏说的话,是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已经游离于肉体时仍然可以感觉到根植于灵魂的东西。他不可避免地在某一瞬间怀疑了这种感觉是未能完成的“遗愿”幻化而成的死亡前的走马灯。但来不及细细思考这种可能性,他的意识就顺着那份强烈的心情流动至相关的回忆。

  他曾经对游戏说过,他第一次见到游戏时就对对方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其实这种形容还不够准确。那种感觉更像是,他们并非初次相见,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绝不应该只是仅仅互相知道名字的同学,而某种不可逆转的、凌驾于万物的神秘力量将他们心心相印的记忆洗去后再把他们放置于一个全新的故事。

  所以他才会偶尔有种神奇的错位感吧。

  他为了父亲与自己的理想无论如何都希望走到顶端,而为此付出的相应努力,以及过程中他所表现出来的行动力与魄力除了帮助他越来越接近目标以外,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他私人的成长轨迹。渴望父亲回来的孩子,被叔父和其他提供过帮助的长辈寄予了厚望的晚辈,撇去这些角色后,当他仅仅是“亚图姆”这个个体时,他发现他所剩下的就只有他自己。他并非不曾努力去与别人建立平等深刻的羁绊,但每一次尝试都在对方单方面的狂热爱慕或崇拜中宣告失败——当然,他从没有把责任归咎于别人,毕竟他被掩饰过的、谈不上光明快乐的身世背景以及难以调整得与别人一致的生活步伐本来就在真实的他与别人之间划下了一根分明的界线,别人只能站在那根线后面为他刷上完美传说的色彩。

  就是这样接受了现实的他,竟然会那么想要靠近某个人。不理智得只能用超自然的错位感去解释了吧?

  然后,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注视对方很久了。

  游戏在这所要求极高的学校里远远算不上优秀,但亚图姆发现对方时不时会在课堂或测验中有一些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精彩表现,只可惜很多同龄人之间都有一股唯结果论的浮躁风气,游戏那些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被老师简单夸赞过后便被推至尘封的角落。

  亚图姆当然很想去接近他、鼓励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止步。他倒不是认为游戏会视之为麻烦(因为对方很温柔,对所有同学都非常有耐心又很亲切),但每次冲动达到马上就要转化为实际行动的临界点时,内心都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阻止了他。

  直至他与对方的关系真的变得亲密起来,他才逐渐明白到那种心情其实类似于潜意识对自己的警告。

  他的感情一旦冒出了水面,就绝对再也无法安静地沉淀下去。不……即使是深深潜伏在心底的时候也随时准备着掀起会淹没他的狂风巨浪。

  所以游戏无意中闯进只有他一个人的训练室时,他终于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强烈渴望,主动向对方搭话了。他从忍不住开口开始便在心里寻找各种各样进一步接触对方的方法,真的幸运地进一步接触后他又想要更进一步的发展,如此不断递进。与此同时,他对“朋友”这个定位的满足感也一步又一步地为越演越烈的欲望所蚕食,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外露了。

  他的内心有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互相拉扯。

  他希望游戏知道自己的感情。他希望了解游戏的一切,也希望自己的一切都被游戏接纳。哪怕是他的身世,还有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过的秘密的悲伤与脆弱。这种力量还驱动着他在和游戏相处时无知无觉地于言语或动作之中流露出了许多最真实的心情,只是为了或许某一天会被游戏接收并回应。

  他不希望游戏知道自己的感情。游戏自称是异性恋,事实上对方在面对他各式各样的爱慕者时也确实从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的嫉妒,平时对他毫无保留的真挚笑容灿烂得让他的感情只能藏在阴影里。而且随着时间流逝,游戏似乎逐渐察觉到他的感情,他却看不到任何会被回应的可能性,眼中只有对方因此感到苦恼的模样,以及对方为彼此重新丈量的距离。尽管不动声色地配合游戏这么做令他感到痛苦,但如果他的心意会成为对方的负担,比起终有一天被对方完全疏远,他还是更愿意及时把它埋葬起来。

  如此下定决心后,也确实有一种与对方作为普通朋友也可以好好相处的错觉。例如随口聊到自己的性取向,又被对方无意中吐槽了品位;即使一时之间还会情不自禁地向对方暗示自己的爱情观,看到对方不知所措的样子也会及时清醒,真心实意地站在朋友的角度为对方的好心情感到欣慰——只要游戏开心,自己就怎样都没问题,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那时的他确实没预料到,自己的决心会那么快就变得支离破碎。

  对方没有发现他们在参加的是一场什么性质的游戏。而他尽管在对方问及游戏的内容时难以面对对方的眼神——或许就像古老童话中面对天真无邪的小红帽的狼一样,只不过他是良心未泯的那种——还是选择了含糊其辞。仅此一次也好,希望可以在离“恋人”最近的位置与对方度过一段近乎“约会”的美好时光,之后无论有多么辛苦都会尽力把自己的感情整理成不会影响到对方的状态,这就是他当时的心情。

  但是,果然,如果可以那么轻易就控制,就不是喜欢了吧。

  在游戏抛下他中途退出的期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有没办法做到的事。比起实现理想更困难的,不管付出多少努力都没办法做到的。为什么游戏要离开呢?因为对方之前就察觉了自己的感情,而且自己才刚表露了作为泛性恋者的立场,所以身为异性恋的对方更自觉要避免和自己赤裸相对?

  一方面,游戏不惜被扣分也要以不堪细究的理由避开和自己亲密共处的场合,他不可避免地为此感到难过,并对之前情难自禁以至于把对方推得越来越远的自己感到生气;另一方面,他又……有点庆幸,否则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对着对方的身体会有什么难堪的反应,而这种想法又使他意识到他的决心只不过是一种变相纵容自己继续榨取对方善意的借口——因为游戏真的非常非常温柔,或许还因为他自己向来都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对象、从不知道交付真心就必然不能游刃有余,所以他潜意识中傲慢地认定了只要自己不逾矩就可以一直留在对方的身边吗?但他凭什么确信对方对此并不感到困扰呢?事实上对方不就……不顾一切逃走了吗?

  除了自责的冷和内疚的热在互相交织,他的心底还有别的情绪在疯狂翻腾。

  他已经知道了内在的自己是一个多么傲慢又任性的人,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并非无所不能。最近在眼前的例子就是,他做不到轻易就收拾好自己的感情。如果游戏真的要突然撤回一直以来对他付出的温柔,他绝对做不到无动于衷,也绝对无法成熟又理性地承受这种悲伤。说不定在游戏中途退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像小孩子一样,即使理智上知道游戏没有做错任何事,内心也还是委屈得近乎无理取闹。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从父亲的事故以来就一直在原地停滞不前、毫无成长的自己。

  他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流露出连自己都觉得不堪的一面,选择了被种种复杂的心情拉向与对方的期待截然相反的方向。更准确来说,是看到游戏抓住自己的衣服时那副着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后他才意识到那种做法与对方的期待背道而驰。他几乎是立刻就雨过天晴般忽略了被冷落的悲伤与委屈,也忘记了要减少对方困扰的理智,和朝对方露出柔软肚皮的刺猬没什么差别。

  如果说这番如同过山车的心情加速了他的决心崩裂,那么之后的事情就真真正正令它变得支离破碎了。

  游戏终于知道了他们在玩的是什么,但对此却没有任何抵触的反应,听了他类似于当众告白的发言以及其他玩家含恨又羡慕的祝福之后表情既不严肃也不凝重、甚至不如说是不敢相信这段经历的害羞,而之后欲言又止的解释更是慌张得可爱。看着那样的对方,他不禁觉得……游戏可能并不抗拒,他们被当成恋人这件事。甚至漫漫长路上他们充满默契的沉默也不再一如既往地被无关紧要的话题打断,空气里有一股难以言明的、又酸又甜的气息……不对,又酸又甜的,是他不由自主地因为游戏的表现变得乐观的情绪。

  虽然在VR游戏馆里他确实说出了告白性质的获胜感言,但事实上那算是受到其他玩家高涨的氛围影响的冲动行为,而且在开口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选了一种比较模棱两可的说法;而到了必须和游戏分别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感到了内心那一股希望对方知道自己感情的力量确实再次被注入了活力、死灰复燃甚至迅猛地成长得远超以前的规模,还蠢蠢欲动地钻出了他理智的栅栏。

  他相信游戏也同样感受到了萦绕在双方之间的、绝不可能是普通朋友之间会有的气氛,但他没有选择马上告白,而是托付千年积木、告诉游戏自己回到地球后有话想对对方说,不仅仅是因为最后一丝理智在对他说他第二天还要心无旁骛地开始太空旅程、而他同样想要正式且全力以赴地告白,还因为他希望游戏可以在这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他们成为恋人的可能性。那么……就算到时他得到自己期望以外的答案,他也会努力学会接受现实吧。

 

  而这之后他发生了什么事呢?

  亚图姆记得自己按照计划靠近自己负责的那个行星的大气层时大脑突然有一种被类似于电流、不具形状的东西钻破并侵入其中的感觉。那一瞬间的危机感令他条件反射地想要凭借之前和游戏一起去马场训练的经验找回对身体的控制,然而头部超越生理承受能力的剧痛还是把他拉向整个人蜷缩起来的本能,与此同时他松开了对机甲的控制……然后呢?此后他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便不在可回忆的范围内了。不过他可以推理出来,他失重的身体大概是在同样失去控制的机甲里到处胡乱撞上驾驶舱的墙壁吧,更不幸运的话可能还会在控制面板上滚了一圈、触发什么绝对不能随便启动的机关——用这种语气去描述可能显得太轻描淡写了,但对于意识触及不到的事情他确实难以有更切身的体会。

  是的,他的意识似乎是就此从躯体割裂开来,坠入了黑暗。

  记忆再次被接驳起来时他身处于一片温暖的金黄色光芒之中。那片光芒就像具备自主意识似的将他拖拽至温暖的尽头。那是一个与前一秒他所在的冰冷又孤独的宇宙空间截然不同的地方,阳光的热度、植物的清香、微风的触感和喧闹的街区甚至熟悉得给他一种已经回到地球的错觉,但当他讶异地伸出手去求证自己猜想的时候,他立刻就发现了自己没有肉体,更准确地说,他的“视野”里没有自己的手,当然其他部位也不存在。

  游离于肉体以外的意识、不依附于肉体且无法为他人所察觉的健全五感,是游魂吗?他已经到达死后的世界了吗?这些猜想很快又因为他新注意到的细节而被压下——仔细一看,眼前的一切竟然正是他在与游戏的“约会”中见过的、由逼真的VR场景展示过的古埃及。

  和自己所生活的年代与国家完全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景色和人民风貌,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可能会认错。

  啊……这一切恐怕是他昏迷后大脑利用记忆的片段组合出来的梦吧?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现在会是以仅存意识的梦境特有观影视角看着眼前的事物了。

  没错,他的存在比起游魂更像观众。他所看到的东西,不,或许将之称为他的意识所接收到的画面信息更准确,它们并不处于以正常速度流逝的时间之中,就像一部有某个故事要传达的、经过精心剪辑的电影——在热烈的光中登场的坐拥这一整片富饶土地的祝福的主角,是与小时候的他一模一样、却又不是他的,这个国家新生的王子亚图姆。

  那一瞬间亚图姆确实是惊讶的。但是在梦里再奇怪的事情都不足以为奇,包括自己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着另一个自己这件事。而且……另一个自己是未来的法老王,这一身份的设定似乎和故事的舞台一样借用了关于VR游戏的回忆,而他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遏制不住要将“约会”的回忆放置在内心深处不断重播的兴奋感,所以这段记忆会特别活跃,活跃到被如此大幅利用至组合梦境,也并非不可理解。

  亚图姆很快就合理化了这种荒诞的感觉。

  更何况随着故事的进展,似乎也越来越多证据浮出水面来印证他的猜想。

 

  王子亚图姆和现实里的太空明日之星亚图姆一样,在尚未足够坚强的时候就接连失去了母亲和父亲。年少的他从被拥立成为法老王之时起便是人间的神以及正义的象征,所肩负的期望或许比起现实中的亚图姆所背负的还要更沉重,身边也就理所当然地没有关系平等的对象。

  除了身份和责任,微妙的差异还在于故事里的亚图姆亲眼见证并全盘接受了自己父亲的离去。他相信身体是灵魂的容器,而灵魂会回归。除此之外,法老王亚图姆从小身边就有一群足够忠诚的神官,在被拥立成法老王之前甚至还有一起学习的青梅竹马,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法老王建立平等的羁绊,但他们对他的无私善意和关心是绝对不容否认的,至少法老王在成长得越来越坚强的过程中所露出的笑容绝对不是虚假的。

  亚图姆知道,如果他的人生轨迹和故事里的一样,或者如果他可以忽略死亡的神秘所带来的恐惧、有这种豁达的生死观的话,或许他在发现千年积木的秘密之前不会更多是以一种逃避现实的心态盲目相信父亲还活着,过去的很多年大概也不必充满压抑又难过的情绪。

  所以这一定是个梦吧。以他真实的回忆为原材料,为他编织更光明美好的平行世界。

  亚图姆自己也有一位尽心尽责的叔父,他对此时刻心怀感激,也无意为既成事实垂头丧气,所以他并不特别羡慕故事里的自己。那种感觉就像是,很多小孩子都曾经有过求而不得的东西,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心智变得成熟,渴望就慢慢转移到了别的更高层次、更符合当下年龄的东西,而那份愿望则在不知不觉之间被锁进停留在童年的秘箱。年幼的他或许有过希望自己逞强的面具被揭穿的时刻,却矛盾地在包括叔父在内的所有人面前扮演一个无坚不摧的自己,久而久之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变得坚强了,比起回到被父亲周全保护的过去,他更希望自己可以快点成长到可以支撑起父亲理想的程度。

  当然他也接受了相应的孤独……直至遇到游戏,他才总算发现秘箱里面的愿望尚未褪色、在以另一种形式闪耀着。所以,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梦、如果真的要弥补自己,这个故事里的自己至少要比现实更早认识游戏吧?

  他没想到,接下来的故事进展竟然会真的像是神明读取了他隐秘的愿望并将之实现的产物——法老王比现实的他还小好几岁的时候,游戏就出现了。

  对于故事中的其他人来说,事情从那一刻开始就朝着一个不可预测又无法控制的方向脱缰了。法老王在一次偶然的出巡时在边境遇到了游戏,从一场纠纷中救下对方之后就迅速与对方成为了朋友,还把无家可归的对方接到宫殿里一起生活——在其他人看来,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根本不该被尊贵的王如此重视吧?亚图姆明白古代的国家大抵还是等级森严的,所以他对那些反对的声音并不意外,但就游戏对他的重要程度来说,将之投射到这个故事的话,对方出现的那一刻这个看起来像人生简史的故事的主角就已经注定绝对不止自己化身的法老王一个人了。

  真正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们两人的关系进展比他预想的还要迅速得多。

 

  法老王每天除了政务以外还会花大量时间和游戏在一起,而且非常担心对方在宫殿里会感到无聊,不仅为对方安排了不少娱乐活动,还会在有空的时候亲自陪对方。游戏虽然时常担心自己会浪费对方的时间,也为自己所受到的优待而忐忑不安,在他的立场上以最大的努力不给对方添麻烦,但对方不在时他频频浮现出来的放空表情,还有对方来到他身边时他无法掩藏的、全身的肢体语言都在表达的欣喜,都证明了他同样期盼并珍惜着两人共处的时间。

  流言蜚语隐藏在宫殿回廊的缝隙里,他们却只听到对方走向自己的窸窣脚步声。太阳,云床,月亮,鸟群,微风,流沙,岩石,所有本该在他们眼中已经平淡无奇的东西只是因为彼此的存在便再次在他们的心中席卷起孩子般的好奇。他们有说不尽的话题,又时常为彼此之间的契合感到惊讶,每一刻都那么高兴而短暂。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快乐又逐渐从忍不住向旁人分享的乐趣转变成宁愿自己独占的秘密。每一次他们靠近彼此,都仿佛有新的更强烈的引力在两人之间产生,在他们分离之时化作萦绕而又折磨的思念。即使每天都在一起,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也还是不够。明明有着这样的心情,明明想要一直看着对方,明明想要把对方的目光锁住在自己的身上,却不知为何越来越难以轻松坦然地面对彼此。偶尔自己依依不舍得近乎眷恋的目光被对方捕捉到,只好笨拙地掩饰自己的害羞、紧张以及难以言喻的甜蜜,两人的视线总是在以蓬勃的心跳声为伴奏上演捉迷藏。

  无论是谁,看到他们面对彼此的眼神时都一定会明白,他们的心情是双向互相牵制的,他们周围有一个其他任何人都无法介入的结界……即使那个人是亚图姆也不会例外。

  亚图姆确实想象过自己和游戏两情相悦的场景。但是,那种幻想更多时候止步于不再需要斟酌言辞、可以因为游戏表露出喜爱开心得坦率并肆无忌惮地拥抱对方的自己……而坠入爱河的游戏是什么样子的呢?也许是因为他下意识觉得对方光是接受这番连自己都偶尔会为之烦恼不已的狂涛般的爱意就已经是一个令人感激的美梦,亚图姆从没有深入考虑过这个问题——尤其是游戏小心翼翼地重新考量双方之间的距离的那段时间,假如他还恰好对这个问题有着过分真实的想象,就只能备受折磨地,将那幅画面套在终有一天走向别人身边的游戏身上吧。

  而眼前的这番景象,即使游戏身边的人是他几乎百分百确信为自己幻想化身的法老王,也仍然奇怪又突兀地站在“别人”的位置上。他不能完全为他们如梦似幻的幸福氛围感同身受地喜悦,突然就被原先那种将自己高度代入其中的心情给隔绝开来了。

  那一刻好像平静的水面被撞击,晃动着向四处散开来的水花齐齐映照出迷茫的他。有什么在这之间悄悄溜走,而他只来得及抓住它最后的影子。随之而来的怅然若失的感受,就像……他忘记了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样。

  不可思议。他稳住摇晃的心神问自己,如果游戏喜欢上了某个人,除了这个梦给他展示的,还会是其他模样吗?

  追溯至回忆里最近的、他与游戏最接近两情相悦还令他鼓起勇气迈出一步的时刻,对方的表现确实与这个样子非常接近。对方摇曳不定的视线,低着头而显得模糊的欲言又止的表情,无知无觉地在空气里撒下的甜美火苗……如果他当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会更清楚地看到与现在的“梦”一样的景象吗?他轻微却确实存在的违和感,仅仅是因为,梦里的他们年纪更小、表达感情的方式会更加贴近那个年纪应有的表现吗?

  游戏很单纯,和擅长通过不苟言笑的外表隐藏心事的他不一样,除去他自认为受恋爱影响而难以判断的场合,对方大多数时候情绪会比较直白地表露在表情上,在这个梦境设定的年龄段上也许的确会比他所熟知的样子要更加坦率且天然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吧?

  除了那股难以和内心咬合又悬而难解的怪异感,亚图姆看着他们在宫殿里一起生活时还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与此几乎相同的、自己和游戏的“约会”情景。

  娱乐只限于下棋、骑马和散步之类有限的活动,对于生活在科技发达的年代的人来说本来该是无法想象的,更别提这些活动还以古埃及背景为基础,感到无聊甚至排斥都理所当然般情有可原,事实上连和他一起体验的游戏都时不时流露出不熟练的困惑模样;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当时对此却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可以立刻就适应古埃及的生活一样。这样说可能会被别人吐槽是老古董(好吧,游戏也说过他品味“复古”),不过他的确是那么想的。

  类似的情况还有他刚刚开始学习骑马的时候,游戏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可以学得那么快,他知道对方这样问的潜台词往往是想要学习其中的窍门,所以尽管连他自己都对上手的速度感到难以置信,他还是尽力总结了一些经验之谈,只是游戏似乎看出了他自己都难以解释清楚,并且将之归为天才的体现。

  亚图姆明白如果自己直白地说那是与生俱来的熟悉感,只会进一步加深对方不太正确的印象,至少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与之矛盾的是,他又暗自认为游戏有这种观点也无妨——因为游戏那种从不停止努力赶上自己的态度实在非常非常可爱。游戏的外表当然也很可爱(游戏在学业上飞速进步后也因此吸引了不少陌生同学的秘密关注,他察觉这件事后多少有点介意),但他时常觉得对方真正令他无法抗拒的还是比外表可爱不知道多少倍的内在魅力。

  游戏确实把他当成天才,而且一开始还会很羞愧地自以为没有任何优秀的地方,但对方和他以前深交未遂的对象都不一样,接受自己成为朋友的请求后就真的站在平等的立场和他相处,既不狂热地崇拜,也从不口出嫉妒的恶言,更没有胆怯地站在所谓传说的界线后面停滞不前。

  所以结果只会是,游戏离别人口中的传说越来越近,各种意味上的。

 

  这么一想……梦里的游戏倒也确实有着和现实一样的特质。

  随着他和法老王交流的深度不断下潜,他们的话题不再仅限于身边那些令人愉快的事情,他们所分享的内容逐渐变得更广泛,也许是从法老王放心地在他面前露出疲累的样子开始,又也许是从他可以准确地读出法老王的心事开始……不过如果都作为他们之间关系的里程碑,这些细枝末节的差别其实并不大。

  一些困扰法老王的边境治理问题受到他的启发忽然就迎刃而解了,对于他的宝贵建议,法老王的反应和现实中发现游戏头脑很聪明时的亚图姆差不多,也理所当然地和他交流了不少关于和平的看法,不过他本人却还是老样子,羞赧地极力否认自己的闪光点。

  法老王猜测游戏之所以能敏锐地指出一些连他都没有发现的问题,大概与对方在边境的亲身经历有关,更何况他们初遇时对方正好身陷纠纷的情景也给这份猜想增添了不少说服力。

  他们国家在历史上也曾经有过与浅色皮肤的异邦友好相处的时期,只可惜前几代出现了为扩张霸权而终生都在发起战争并逼迫周边国家签订不平等条约的好战法老,浅色皮肤从那时开始就变成了失败者的烙印,不同血统的融合也自然而然地从此断流。直至他极力主张和平与正义的父王掌权并不断努力改善与周边国家的关系,情况才逐渐有所好转。事实上先王时期就有过神官公开表示反对肤色歧视,也越来越多异邦人受强盛的国力吸引而涌入,但平民之间不成文的霸凌还是从没停止过。游戏作为一个有着与大家都不一样的浅色皮肤的人在成长过程中曾经历过什么,又因为本身的细腻善良性格变得更容易对什么抱有同理心,对于法老王来说并非难以推测。

  但是,站在那几位有点保护过度的年长神官的角度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给王的要务提意见简直荒唐至极,他们以游戏可能是别国间谍为前提心存怀疑地去调查对方的来历、处处防备着对方也无可怪罪。如果他们知道法老王对此的反应是转而秘密进行与对方的严肃交流,为此甚至不惜像王子时期一样顽皮地瞒着他们半夜溜出王宫外面,大概会慌乱得不知所措吧。

  正因如此,法老王接到有关游戏的调查报告时心情相当复杂。

  他并非不想深入了解对方的过去,但是比起走他人为他铺造的捷径,他更希望对方可以自然而然地信赖自己、在他自己认为合适的时机坦然地说出来;然而他对自己打从心底当成长辈来尊重的神官也说不出重话,所以他只好借故敷衍了事,那份报告则被随手扔至一旁。

  既想了解喜欢的人,又担心自己鲁莽的探进会伤害到对方——他的这些心理活动亚图姆毫不费力就读出来了。只可惜比现实的他小了好几岁的法老王仍然一半迟钝、一半困惑地无法领悟到这番认认真真对待对方的心情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为顺畅一点的成长道路让他相对地也少了一些可以用来与游戏进行比较的不悦回忆,他们对彼此火热又坦率的感情表现也因此显得界限模糊。凭空比现实多出来的上千个无需独自逞强的夜晚却被他浪费于翻来覆去地摸索自己的心意。

  不过事实是,亚图姆还没来得及羡慕他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梳理幸福的烦恼,他就被拖出了悠闲的处境。

  即使有游戏帮忙,法老王单方面的努力也不能平息与邻国之间积累了几代的矛盾。就像吹向沙丘的狂风,即使猛烈得刮起沙尘甚至使其移动,也撼动不了它跨越了时光的沉淀。边境区域频发的纠纷逐渐升级,或被曲解误会,或被刻意利用,而战争就像潜伏在暗处尽情吞噬负面火花以作食粮的野兽,它抬起头之时本来仍可算是平静的生活终于还是被对面发起的冲锋号角撕裂了。

  他的人民沉浸在强盛的和平之中太久,对上预谋已久的袭击可说是毫无防备。谁也不曾想到这场来势汹汹的灾难并非他们原先设想的短暂意外,加急派遣出去的士兵以惊人的速度折损,士气也随之大幅受挫。形势渐渐变得严峻,黑暗笼罩了这片大地,需要地表上的神明走在前方为他的子民带来光明。

  年少的法老王很快就不顾众神官的劝阻,亲自上了前线。

 

  这样的发展同样远远超出了亚图姆的意料。

  他本来已经几乎确信了眼前的是梦、是潜意识弥补他灰暗过去的幻想,但这急转直下的、所有的一切,包括每次都在递减的跟在法老王后面回归的队伍人数,还有诸如胜利次数逐渐追上敌方之类的好消息也掩盖不了的举国上下的悲伤氛围,一切都实在太沉重、太难以承受了。

  他实在,无论如何,都无法乐观地将之视为一个快乐幻想故事的小插曲。

  是的,他的确曾经对游戏说过,如果自己的星球被践踏,他一定会保护大家直至最后一刻,但他其实从未忍心详细假设过那片景象,曾粗略浮现于脑海的画面也至多是视觉效果盛大的科幻电影所展示的那样。当这种只在历史课程里稍微了解过的古早战争的真实画面在眼前铺展开、携着战火的味道和不绝的悲鸣绵绵不断又极具侵略性地占满他的五感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从洪流里跃起的一颗水珠,哪怕再怎么悲伤地想去阻止这波狂潮,最终也只能无法违抗地下沉,再被覆没。

  他本能地想抗议,即使只是对着一片虚无的空气大喊“住手”或是“不要”也好,他满腔的悲悯需要一个宣泄口。但是他没有肉体,没有可以挣脱这个观众席位的手脚,没有可以呐喊出声的喉咙,连消极地闭上眼睛或者捂住耳朵都做不到。

  他想夺回自己对大脑的控制,想像以往每一次被讨厌的噩梦捉住时一样激烈抗拒放任自己的神志继续浮沉、找回自己对四肢的感知再挣脱梦中过于真实的体验,但他却使不出丝毫的力气——连力气从身上流失的感觉都没有,就纯粹只是因为没有可以使出力气的部位。如果他一开始就不具备可以逃出梦境、回到现实肉体的条件,这还是梦吗?

  与此同时滂沱的故事还在持续地涌入他的意识,他为这种无法掌控事态的无力感而愤怒,但除了被动地接受以外又什么都做不了。到后来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生命在他面前消逝,又有多少人为此而哭泣。麻木地被巨量的残酷信息正面冲洗着,他慢慢产生了一种自己已经处于过载状态的感受。

  涌入意识里的不再仅仅是他站在观影视角上所能见证到的事情,还有故事的主角——他曾以为是自己幻想化身的法老王,随之萌发的激烈心情。

  那种痛彻心扉的真实悲恸,绝不可能是单凭几个记忆的碎片所编织的梦可以虚拟出来的。

  没错,这一定不是梦。

  在这个世界里,或者这个宇宙里,甚至在其他宇宙里,一定存在着那么一个他,从怀着整个国家的人民的祝福出生之时起便注定成为支撑大家信仰的法老王,和他一样希望继承父亲的和平信念,却不得不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低头,拿起刀枪去衡量自己的人民和他国子民的性命,但这样也仍然既无法全身而退,也无法完全保护好自己的人民,连流泪都不被允许,只能作为神明继续坚强地屹立在最光明的前方。

  他原本以为他会像一只无法承受激烈水流的脆弱容器一样粉碎,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在那之后他到底是会回到现实还是会迎来其他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但是他的感觉却渐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开始感到难以辨别到底哪些是当下所产生的心情,而哪些是长久以来的记忆,又或许这两者是互相交织的。比起即将粉碎的容器,他更像一块随着容量增大而变形的软性材料,不,或许说是被不断写入新数据的储存卡会更准确。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拒绝看到这片土地陨落,到底是出于无论在哪一个年代都不会改变的、对战争的抗拒本能,还是出于对另一个自己的强烈共情感。

  不,也许并不只是共情。

  那一刻他们共同所看到的被硝烟熏染的白云,所听到的士兵为亡友发出的哀嚎,所闻到的呛鼻的复杂味道,还有郁结在胸口里无法排解的悲伤,全部都合为一体了。

  他们共享了五感,有着同样的痛苦与灵魂,连他们自身也都是一体的。

  不知不觉间他感觉到自己可以使出力气了,但那不是逃出梦境的、回归现实肉体的力气,而是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都嵌进皮肉里,咬牙切齿地恨自己无能的力气。他抬起手,看着终于出现在视野里面的手,手臂上有许多新旧交错的乌黑伤痕,手腕处还戴着象征身份的名贵饰物,而掌心中间和指甲边缘有着新鲜的血污。

  他就是法老王。

  他竟然会无法否认这个突然在脑海里冒出来的认知。

 

  亚图姆扔下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染血的武器,带领所剩无几的士兵踏上了归途。一丝夹带着血腥味的微风拂过他身上的伤口,但他感觉不到任何本该有的火辣辣的痛楚,注意力全然集中于思考。

  这样算赢了吗?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总算掰回局势了,尽管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想必邻国很快就会宣布停战,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托付神官们慎重考虑什么条约才能把两国对彼此的伤害降到最低,要重建士兵队伍,但不能刺激到臣民的心情,还要好好安顿因为这场战争而变得残缺的家庭,哪怕要花好长好长的时间,还有……还有……

  游戏。

  好想立刻就见到游戏。原来之前他所体会到的折磨人的思念还可以被长久的分离撕扯得如此尖锐,他突然就搞不懂为什么之前的自己要费那么多心神去揣测自己这种心情了。他想要马上就见到游戏,把对方抱在怀里,然后再也不要分开。游戏可能会觉得很突然、害羞得满脸通红,不过最有可能的还是会因为他平安回去而高兴得哭出来吧,毕竟对方那么善良啊。总之,再次相见之后他一定要先紧紧抱住游戏。他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自信了起来,相信游戏一定不会推开自己。只是想象着游戏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他就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对了,之前被他搁置的那份调查报告,他实在心急得不想等游戏主动讲述里面的内容了。他应该直接拿着报告去给游戏,示意自己想知道关于对方的事——不仅是对方的过去,还有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自己说什么会令对方高兴,还有自己在平时需要注意什么,反正就是想知道关于对方的一切。那么,就算对方再怎么迟钝也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吧。

  他还想再次带着游戏溜出王宫,穿过沉睡的城,在空旷的街道上尽情呼吸半夜不为人知的空气,和对方一起欣赏遍布天空的闪耀的繁星,但这一次他一定要在天空和大地的见证下褪去神的外衣,告诉对方他们之间是平等的,而他希望对方以他的名字呼唤他,一次又一次。

  神官们会反对的吧?虽然他觉得只要游戏本人不拒绝就没关系了,但他同样希望对方可以收到温柔的祝福、不必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愁眉苦脸,所以如果神官们反对的话,他只好明确地表明自己绝不退让的态度了。他不需要和什么高贵纯正的血统结合去延续自己的生命,他只是一个想要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的凡人。他只想要游戏。游戏是什么人都没关系,就算变成了巴那种半人半鸟的妖物也无所谓。他只喜欢游戏。

  啊……耳边传来了士兵们和各自的家人重逢后喜极而泣的声音,看来他很快就能和游戏相见了。而且他的爱马很兴奋,每一次穿过王宫的城墙时它都是这种反应。它跑得太快,他觉得身边刮过的气流有点冷,颠簸得眼前的事物都有点看不清了。那阵眩晕感直至他被几位亲信扶着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都没有减缓,还延伸至别的令人颤抖的感受,例如让他想蜷缩起来入睡的寒冷。

  糟糕……虽然很冷又很困,但是他还没有见到游戏,头里好像有什么在亢奋地跳动着抗议。他想往游戏的寝宫的方向走,但身边却冒出了很多双手拦住他。每个人都在他的耳边说话,却没有一个字能被他听清楚,他下意识地就为那片嗡嗡的声音皱紧了眉头。他想叫他们冷静一点,想说等一下他一定会好好听他们的话、只是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他开口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喉咙都干燥得几近干裂,于是他只好直接伸手推开他们。

  一开始那几双手还是锲而不舍地伸过来,但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们,他们也就慢慢停止了这番徒劳的尝试。他恍惚之间也暗自有点惊讶,这么累的自己竟然还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其实是不可能的吧?因为自己真的很困了,连去见游戏的这条道路都比平时还长了很多很多,简直永无尽头。他们一定是觉得不能违背王的旨意才退下的吧,还是说他们已经拿这么任性的他没办法了?他还自认已经比小时候躲在瓦罐里偷听父王和神官谈话的自己要成熟不少了呢。而且即使如此也没必要委屈得在他身后哭出来吧……他还是能听到的啊。

  什么时候才能走完这条道路呢?夕阳的光落在他的背上,却没有为他驱散寒冷。他甚至觉得马上躺在地上也不错,至少地面应该比他的身体要温暖一些。他的双腿也早就顺从了他这个不经意的想法,沉重得就像要拖着他倒在地上汲取太阳的余热一样。明明身边已经没有人凑在他耳边说话了,他却还是能听到一片杂音。

  真的……有点累了呢。如果……游戏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就好了。他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无奈地笑着这么想,结果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竟然真的就看到了站在道路尽头的对方。

  愿望太快实现,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他完全无法动弹,傻傻地站在原地。对方整个人都染上了夕阳的温暖颜色,水雾笼罩着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在光的照耀下闪亮得斑驳。他紧紧看着对方的泪水和笑容,连对方何时走了过来都没有察觉到,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抱住了。

  游戏搂着他的动作很轻柔,却令他有种被全力安慰表扬的感觉。他眨了眨眼睛,委屈感、欣慰感和安心感全部都涌现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于实现了和游戏相见的愿望,原本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头里面那个跳动着的东西偃旗息鼓了,正常的感官功能也回流了。他狭窄的视野里是游戏白皙的肩部。微风夹带着铁锈的味道。嘴里也有那股味道。身体上被风拂过的地方全都很痛。身体有点黏糊糊的,覆盖在皮肤表面的液体有些很冷,有些很热,那些热的流出来后却没有捂热他的身体,反而令他整个人从内而外都变得更冷了。

  还好有最温暖的游戏在身边。

  那么温暖的游戏,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更深地钻进他的怀抱里。

  游戏似乎对他的想法有所感应,更紧地抱住了他。但是,为什么连游戏都哭了呢?他感受到滴在自己肩上的温凉液体,听到对方在自己耳边那像是怕惊扰自己一般压抑着呼吸的哭声,很想笑着说好痛、让对方先松开手,再一一拭去对方的泪水。

  可惜他似乎没有机会了。

  他实在太累了,好像真的很快就会睡着了——哪怕那是,非常、非常长的睡眠。这种预感一旦在脑海里冒出来,就好像真的会成真。

  那么,退而求其次呢?陷入长眠后,他的灵魂一定会穿过地狱之火,成为不朽的存在,直至对方完成生命的旅程、来到他的身边。到时候,无论是沐浴着第一丝拂晓的光苏醒时,还是被静谧的幽暗包裹着闭上眼睛时,他都要对方在身边,由对方延续平和美好的梦境、连接起漫长的一天的起点和终点。

  他对此起誓。

  只是,这一刻做不到,果然还是……有点遗憾吧。他如此想着,闭上了眼睛。

 

 

※   

 

  对不起,游戏,对不起。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我一定会在往生的尽头等着你的。

  所以……请一定,要来到我的身边。

 

  亚图姆再次坠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这几句包裹着他的话就像在封闭的山谷里打滚的回音,过了许久才逐渐消退,而从那之中狼狈地摔出来的他花了好几秒才确认了自己的处境。

  这次不再有奇怪的光芒将他卷入其中了。这是一片荒芜的黑暗。没有任何皇家陵谷的壁画上所描绘的复杂的往生之旅。没有隆重地迎接他的阴魂,他也没有被带往阿波菲斯的考验之地,只有他一个人独自徘徊于黑暗之中。只是,没有出口、连时间都停止了的黑暗又和地狱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他终将到达地狱,他会以什么身份被划下与现世的清界线呢?说不定连他自己都对此感到混乱了。

  当他以法老王的身份在游戏的怀里倒下后,他本以为那种无法从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和情感中抽离出来的感觉会随之烟消云散,但那种刻骨铭心的留恋和痛苦却仍然塞在他的胸膛里;与此同时他真正的意志则像刚刚被狂啸的海潮冲刷到沙滩上的幸存者,好不容易才确确实实获救了。

  但是,他们之间那些模糊的界限现在真的还有意义吗?作为年少法老王而牺牲的另一个他或许正在某个地方开始接受艰险的往生试验,而他则在这片无尽的黑暗里忍受时间的酷刑,带着同样的遗憾远离了喜欢的人所在的世界。

  亚图姆不明白其中有什么尚未为人类所发现的神秘原理,但这一刻他不由得想,游戏说过的平行宇宙恐怕是真的吧。

  他曾经为了附和游戏的话而将自己对对方那种近似于一见钟情的初见感受曲折地解释为自己受到了平行宇宙的另一个他的电波影响,现在看来这种说法或许误打误撞地正中核心也说不定。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作为一个现代人会对古埃及活动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为什么明明感知到了无法完全融入另一个自己的故事,却仍然一度深陷其中——他们确实是不同的个体,存在于不同的宇宙,却有着相同的的灵魂。

  尤其是,对游戏所抱持的无法停息的汹涌爱意,这一共通点使他们的灵魂产生了共鸣。

  他分明是受到另一个自己的激烈感情波及,才会被那些死亡前的走马灯淹没。

  那么……记忆断在太空事故的他呢?

  他果然也已经死亡了吗?在这个不可能有游戏存在的地方。

  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安心地观看别人的死前回忆?就算那个所谓的“别人”真的是平行宇宙的另一个他,也绝对不应该放任自己像做梦一样沉溺于别人的回忆。明明只要稍微再更警惕一点,都可以回想起自己的处境糟糕得根本就刻不容缓的。

  他的大脑被某种东西“击中”了——他尚未明确那是否刻意而为之的袭击——而后不能好好操纵机甲,意识也离开了躯体。现在距离那起事故过去多久了呢?他的身体现在在哪里?他真的已经变成游魂了吗?

  啊啊……这些事,都逐渐回想起来了。

  包括他差一点就罪无可恕地忘记了的那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现实的他根本就还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诉游戏,也尚未得到对方的答复。即使其他无数个平行宇宙的他都得到了属于他自己的游戏、即使他见证过无数次那样的幸福,他也绝对无法完全感同身受,正是因为这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仍然是心中的重要事项列表的第一位、提醒着他尚未实现的愿望吧。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亚图姆跑起来了。或许在这个没有出口的地方跑得再快都没有任何意义,或许到最后他只会像一只筋疲力尽的困兽那样倒下,但或许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

  没错,和那股他急需排解的,仿佛要从骨肉里面炸裂开来的恐惧、孤独和悲伤的混合物相比,这些事情的结果根本就不重要。

  他想见游戏,无论如何都想见。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他想要许愿,至少让他再见游戏一次。就算代价是见了面之后他会立刻灰飞烟灭、就算他将会因为自己终将要消失而选择绝对不向游戏告白,也想要和对方相见。有这种想法是耍帅吗?他一定会后悔吗?见了面又立刻分开之后他要如何自处?他的事情随便怎样都无所谓。无论游戏喜不喜欢他,那么善良的游戏即使作为朋友也一定会非常担心他吧,他只想出现在那样的对方面前、减少对方的忧愁而已。他愿意承担这么大的代价去换取一次与对方相见的机会,所以……所以……

  真的,可以吗?如果就此放手,他们下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呢?直至宇宙埋葬了他们这个时代,每两个失之交臂的人都化作肉眼不可见的渺小物质、排列组合成面目全非的存在,他们再以新的形式重逢?万一到了那个时候他和游戏无法再辨别出彼此呢?万一他们之间隔了数亿光年呢?万一宇宙死亡了呢?

  而且,游戏本人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无论游戏喜不喜欢”?如果游戏真的喜欢他呢?

 

  闭上眼睛的话,游戏所说过的话、当时露出了什么表情,会全部都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就像流水一样将他们之间的回忆串联起来——

  “和亚图姆君比起来我的操作就简直千疮百孔。”

  “亚图姆君,玩过VR游戏吗?”

  “如果不是我吓到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才是、请亚图姆君多多指教!”

  “亚图姆君下次收到告白的时候,我果然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比较好吧?”

  “咦?直接叫你的名字?亚、亚图……不、不行,我是在叫亚图姆君耶?!”

  “不、不是的,你可以随便叫我游戏,没关系的。”

  “好吧……我努力试试看。亚……亚图姆!”

  “我想更了解亚图姆。”

  “亚图姆真的好温柔啊。我见过很多想成为第一的人,只有你这么温柔。”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

  “去VR游戏馆?啊、啊,啊啊啊——我要去,我要去!”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怎、怎么这么突然?”

  “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你最宝贵的千年积木。”

  果然……游戏对他的感情,也在逐渐加深吧?

  不会有错的。为什么到了现在才笃定呢?毕竟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在往前进的话,绝对不可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努力啊。他不正是因为感受到了游戏对自己有着同样感情的可能性,才决定再向前迈进一步的吗?

  亚图姆还想起了上一次他们分别的时候,游戏站在路灯下面,只是被月光和灯光局部笼罩着就那么耀眼。对方双手紧紧捧着千年积木,眼睛直视着自己,那分明是有许多想说的话、却害怕时间会被无意义的闲谈浪费的表情——是的,一定是那样的,他对那种表情太熟悉了,因为他自己,也是那样看着对方的啊。

  尽管如此,游戏还是说了非常特别的话吧?他没有忘记,绝对不可能忘记。

 

  那句话的音节逐一在脑海中跳现出来时,亚图姆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乐章。他的心跳开始加快,脚步也被沸腾不已的血液灌入了永不停止的动力,整个人都乘着风一般越跑越快——那是错觉吗?可能吧。在这个不见万物任何踪影的世界,他的风就是他跃动得连血肉都为之一震的心情。

  那阵风打破了阻隔在他和游戏之间的黑暗,碎片在他的两侧急速倒行,随之而来的冲击力简直犹如他想象中的宇宙大爆炸一样,整个空间都在以肉眼不可追及的速度分崩离析,他猜自己稍不留神的话就会被冲散成一颗颗再也无法聚合起来的尘埃,但在他的前方有着比那更强大的引力。

  游戏一定就在前面。

  他已经看见对方的影子了。他一定要跑得更快、追上对方才行。

  最后的最后,就在他感觉到连自己的踏足之地都即将粉碎的那一刻,他用尽全力向着站在前方那片虚无的白色中央的游戏伸出手。终于走出黑暗的他看到了自己绷紧得快要折断的手指,在游戏的光芒照耀下显得扭曲又无力。他说不清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只感到突如其来的恐惧和软弱悄悄地渗透进了他的内心,全都化作了沉默却又声嘶力竭的哀求。

  拜托了,告诉我,你也在渴望着我……

  他看到那个影子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在逆光之中显得模糊的面容仍然可见对方唇角无可奈何的笑意,仿佛在温柔地质问他,是不是忘了他早就说过了的话——

  “我等着你。”

  没错……就是这句话啊。

  游戏一直在等他。他没有任何理由被这个奇怪的地方困住。

  有那么一瞬间,亚图姆觉得心脏都要骤停了,泪水也几乎涌出来了。他紧紧地回握住对方的手,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比刚刚还要快,像进入倒计时的炸弹一样在胸膛里叫嚣着它的存在感。

  他下意识地抬头去寻找游戏的视线,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片刺眼的白色,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眼球在闭上的眼帘后面慌张地乱动的同时,他能感觉到对方比自己更紧地回握住了自己的手,而且听到了对方呼唤自己的声音。

  亚图姆。亚图姆。亚图姆……

  为什么游戏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他明明已经和游戏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了,难道他们又要再次分开了吗?不要。绝对不要。他至少要知道,游戏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再次进入视野的仍然是一片白色。不过……与那种像光一样的白色不一样,是立体的白色?不,称之为白色的物体更恰当吧。隐约钻进鼻腔中的味道是……消毒水?啊啊,这片白色的物体是,医院的天花板?

  尽管大脑搜集到的信息还不是很多,但过去无数次从睡眠中醒过来的经验还是在告诉他,他回到现实了。毫无疑问,他的身体现在处于躺着的姿势,但是、好像,有点重。坐不起来。是因为睡太久了吗?

  虽然他的所在地应该是医院没错,但这个房间隔音似乎还不错,只能听到房间里的仪器在运作的微小声音,听不到熟悉的人类的声音的话,也不好武断判定这里是地球吧?毕竟他遇到的是太空事故啊。

  万幸的是,单从感觉上来说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缺少了某些部位,包括牙齿和头发这些最容易在意外中丢失的小零件。视觉、嗅觉和听觉经过刚刚的验证也确认无恙。味觉的话,口里好像有点残留的药物的味道,但至少不是法老王嘴里那股令人不知所措的血腥味,只是、喉咙很干。至于触觉……

  对了,刚刚、他明明抓住了游戏的手!原本还在缓慢地重建认知的他突然就忘记了大脑刚刚才给自己发出的指示,更顾不上谨慎地探索关于自己所在地的其他可能性,猛地坐了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的左手被用力按住了。

  是一开始就覆盖在他的手上,到了这一秒才变大的力道。

  从自己手上所感受到的热度来判断,按住他的是一只有五根细瘦手指的、人类的手掌。那样的形状和温度,简直就像……曾经在星空下,拥抱过他、安慰过他的,那个人的手。

  亚图姆总觉得自己在短短的时间内经历过了太多次如真似幻的生离死别,现在竟然不敢相信这么美妙的事情是现实了。他有太多的惊讶、期待与恐惧,导致他转过头去的动作也变得沉重,慢得仿佛害怕会惊扰到这一刻的奇迹。

  但是,当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按住他左手的人时,他又不禁觉得这番踌躇的心理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因为……最美妙的,是这个他醒过来后首先见到的人啊。

 

  亚图姆看着睁大了眼睛、仿佛陷于某种冲击的游戏,对方的紫色眼睛还是那么漂亮,自己慢慢微笑起来的脸在那之中显得非常清晰,就好像此时此刻自己是对方的全世界一样,而仍然未回过神来的对方是那么的可爱,让人忍不住把这一刻珍藏在心底、时不时在脑海里重播着回味。

  真好啊,游戏。真的太好了。

  他希望游戏可以和自己一样为他们之间久别重逢的喜悦畅快地笑出来,可惜他似乎不是一个合格的榜样,当他看到游戏的表情开始崩裂时,他也预感到了自己在垂死挣扎的梦里堪堪忍住了的泪水会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亚图姆醒来后还继续休养了一个月左右才出院。

  他被从太空里打捞回来之后又刮起了一波新闻风暴。有些学者认为他所遇到的太空事故是外星人袭击地球的前菜,而前阵子所观测到的戴森球正是外星人们故意让地球看到的战略性恐吓;当然也有不少人反对这种观点,而赞成的人又就是否应该发展太空战用机甲的问题分成保守派和激进派开始了激烈的争论,总的来说各方论战火热得不可开交。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凭目前的科技还没办法通过扫描亚图姆的脑电波侦测出他所遇到的事故到底纯属意外还是真的遭到了其他高科技发达文明的攻击。

  据游戏所说,昏迷的他被发现时除了胃部过空、极度脱水以及被机甲舱壁撞出来的大面积淤青和创口以外没有可疑的异常状态,在治疗过程中医疗团队也早就查看了他大脑里残留的影像,但他出院之后还是要定期接受有关方的检查,“以免人类错过与其他外星文明接触的重大线索”。

  虽然多少有些不适于自己听起来像是要被当成某种实验素材的消息,但亚图姆目前更在意的还是自己脑海里的东西被那么多人看过的这个事实——如果别人不从平行宇宙的角度去思考,那么无论怎么看,那些残留的影像都是……他和游戏的,爱情故事吧?但又有谁会想到那会是在平行宇宙真实发生过的事呢?他大概可以想象出之前就好几次暗示过他应该多花一点时间在恋爱交友上面的叔父在和医生们一起看了他的脑部扫描结果后产生了什么样的心情。

  真的……太、羞耻了。倒不是说他觉得那个宇宙的自己和游戏做了什么令人难以启齿的事,这种羞耻感更类似于私密的一面被突然曝光于众人面前、供人娱乐的感觉。

  当然,他从没有把这种想法表露出来。

  幸运的是,如果暂且忽略叔父来探望他时对着他和游戏露出的欣慰表情,其实对方并没有对自己说过什么使人害羞尴尬的话;而且除了费尽心力组织救援以外,对方还做了一件令自己每每回想起来都感激又感动的事——对方看了自己的脑部残象后尽力排除了各方异议,把他心心念念的人找来了。而当时的游戏正好已经得知了他被救回地球的事,却着急地苦于没有权限来看望他。

 

  “真的太感谢你的叔父了,”游戏向他描述当时的情况时显得有些害羞,“他对我说,不管我是怎么想的,希望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脑部扫描录像,他觉得如果有我在你身边的话,你会更早醒过来……”

  这就意味着,游戏也看过了他脑里的东西。亚图姆暗自倒吸了一口气,不禁开始在脑内高速计算要如何解释自己其实并没有幻想过个人英雄主义的悲剧恋爱故事,要如何传达自己当时那种坚信那是平行宇宙的真实事件的感受,还有……要如何含蓄地追问游戏对于这件事的想法。

  正当他想出的一堆方案在脑里打架时,游戏说:“其实亚图姆你还没回来时我也做了好多梦呢。你可以听我说吗?”亚图姆看着他平静的表情,突然感受到他要分享的并不是什么稀疏平常的梦境,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的是,游戏说他要讲述的大概是一个爱情故事。

  主角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了。一开始他只隐约记得自己曾经独自对着天空哭了好长时间却得不到任何爱抚和安慰,但每次他问起父母时他们都只会笑着说他肯定记错了。直至他后来长大了,不断被邻居的孩子追着欺负,连大人们都向他露出嫌弃的神色,偶尔还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他自然而然地就懂得了自己和不同肤色的父母之间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他不禁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打从心底感激收养了自己的养父母,并决定对他们付出无所保留的爱。只可惜这么渺小又平淡的幸福时光也没有维持多久。年迈的父母在他尚且年少的时候便因病长辞了。他们唯一留给他的话是,希望他可以穿越边境、去寻找真正的双亲。

  他发现自己心里对此不无抵触,也明白父母本身也一定知道要实现这件事近乎不可能,所以他更加肯定了,他们真正希望的是他可以去一个对他的肤色更包容的地方、健康幸福地活下去。

  孤独的他没有朋友,也失去了亲人,支撑着他坚强生存下去的也就只是父母的愿望。于是他按照约定去到边境区域,但他没想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他刚到达那里就遇到了麻烦。如果那天他们的国王没有恰好出巡到边境而顺便救了他,他根本不敢想象不自己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但他也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会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

  游戏说到这里时深呼吸了一下,随即温柔地笑了:“亚图姆应该已经猜到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了吧?我想……那个世界的我,到最后一定达到了双亲的期望吧,因为他觉得能遇到那个世界的你,就已经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了呢……”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音调在以不易察觉的幅度下滑,“那种心情强烈得,连我这个局外人、都完全感同身受了。但是,对于我来说,果然……”

  亚图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

  这种他完全、绝对、从没想象过,也肯定想象不出来的超自然的事竟然会发生在他和游戏身上——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消化对方的这番话,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对方紧紧抓住了,然后听到了对方颤抖却坚决的声音。

  “果然……果然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满足!”游戏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满脸通红了,握着他的手也有点凉,但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努力组织语言,“亚图姆一定也感觉到了吧,他们的事都是真的。能被你的叔父当成你喜欢的人,虽然当时只顾着担心你而没有好好回答他,但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很高兴……所以,如果你可以接受、我的心意,请……和我交往!”

  怎么可能不接受?与其用这种程度的词语去描述,不如说他对此梦寐以求。亚图姆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吻上了对方。

  他几乎是一碰触到对方的双唇就在那种像棉花糖一样的柔软甜蜜中沦陷了,得知自己和对方两情相悦的疯狂激动又似触发某些难以言说的化学反应的催化剂,令他一点都不温柔地抓住了对方的后颈、施力将对方带往自己的怀抱,碾磨对方的唇、追逐对方的舌、掠夺对方的呼吸,直至对方发出求救的闷哼声才松手。

 

  假如时间倒流,亚图姆还是不敢保证自己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可以冷静地控制住亲吻对方的冲动,但他会选择更轻柔一点的方式、给游戏更好的体验。事实上,游戏在接吻后倒没有直接给出负面反馈,只是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一边喘息着一边感叹道:“原来、亚图姆接吻时,是这样的……”

  亚图姆第一反应就是懊悔自己的初吻表现太糟糕了——也对,他一向都知道如果自己的感情被尽情悉数表现出来,多半会吓到纯真又内敛的游戏。那一刻他真切地第一次体会到了游戏以前分享过的、那种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就去参加机甲操作测验的无地自容的感觉。但是……游戏的表情,雾气朦胧的眼睛,泛红的脸颊和鼻尖,还有湿润的嘴唇,除了差点击碎他所剩无几的自控力以外,还令他觉得……自己的表现,也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就他自己的喜好来说,他当然觉得游戏被自己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非——常可爱,比以往所感受到的还要可爱。虽然平时的游戏也很容易害羞,但他总觉得他们成为恋人后,游戏整个人散发的气息都有点不一样了。他无法形容那到底是什么区别,和游戏本人聊起这一点时对方也只觉一头雾水(毕竟客观来说他们分开的这点时间并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外观),于是他试着查阅了有关的科学资料,但同样无果。也许这就是恋爱的奇妙之处吧,也许他和游戏已经互相给彼此留下了什么别人不能察觉的、精神上的印记也说不定。这样一想,他发觉自己更迷恋那样的游戏了。

  然而,他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喜好。对于他来说游戏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暗自思考了一阵子后,决定用实践去试探游戏的反应。

  他开始抓住每一个空隙吻自己的恋人。接吻的时机、气氛、场所、时间长度以及激烈程度等,可供他控制的变量层出不穷,他每天都尝试给对方不同感受的吻。游戏通常会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吻愣住,但随即都会认真地回应他。

  他看得出游戏对此并非毫无疑问,但对方似乎将此理解为自己一个人待在医院太寂寞的副作用,还提出要增加来陪他的时间。他心里非常高兴(热恋的人都希望一直和恋人在一起,他也不例外),不过又担心如果自己表现出来会给恋人增添不必要的负担,于是在赞同之余还一本正经地建议了对方把最近的功课带来医院两个人一起研究。

  “太好了,有亚图姆帮忙的话——”游戏说到一半又突然泄气地否定了,“啊,不行呢,你还在休养,我不能拿功课来麻烦你。”

  亚图姆微笑着摇摇头:“我才是需要游戏给我补习啊。”

  “怎、怎么会……”游戏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我明天就带过来。”

  亚图姆没想到,亲眼看到游戏最近的功课时,对方在他心中的自我认知能力又下降了一大截——从对方的笔记思路来看,对方弱项的科目又进步了不少,而且随意记录下来的一些遐思还融会贯通地把一些对方本来完全不擅长的机甲操作问题串联起来了。

  在遇到游戏之前,亚图姆从没想过真的存在这种一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好的人。只要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继续看他还可以到达什么程度、想知道他所看到的世界到底有多好才会鼓舞着一个这样的他。

  偶尔、只是偶尔,亚图姆看着游戏全心全意地注视自己时,会觉得占据了对方整个视野的自己就是对方所看到的世界。承载了对方的情感和动力的,非常好的世界。绝对的非现实。像他这样的人,执着于过去、一直以来只注视着巅峰,除去被人为加冕的光环就什么都没有了;而这样的他,在游戏眼中居然会是那么美好的存在吗,或者说,他和对方成为恋人的事是真的吗?

  狂烈的惊喜逐渐转化为相对平缓的美妙心情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直潜伏在内心深处的非现实感了。

 

  不过如果他这样说,游戏除了会手忙脚乱地安抚他以外,肯定还会无法认同他的心情有变得稍微平缓吧。其实他自认为已经有吸取教训稍微克制一下自己、除了接吻实验不太有其他过分频繁的亲密行为了,但游戏毕竟不知道他正在进行这么有趣的秘密观察活动,所以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他了。

  “接吻狂?”亚图姆对这个第一次被用于形容自己的词感到新奇,但一想到对方或许对此心存不满,就又难免有点失落、紧张,“游戏……不想和我接吻吗?”

  “呃。”

  亚图姆总觉得那一刻游戏露出了于心不忍的表情,简直就像在路边看到被遗弃的小狗时一样;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表现得那么可怜,就被对方从正面抱住了。尽管他们接吻的频率不低,亚图姆发现自己还是会为这种亲密的行为而激动,尤其如果是恋人主动的话,心跳就更激烈得难以忽视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但亚图姆的耳边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听到恋人闷闷的声音从自己的怀里传出来:“想……”

  “游戏……”亚图姆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想看对方的表情,对方却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用行动表示拒绝抬起头。

  “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但是啊,我们不久前都还只是朋友,啊、我知道这不算我说错话的理由……

  “我会学着当一个、更好的恋人,所以……”

  亚图姆听到这里忍不住两手施力,坚定又轻柔地把游戏拉出了自己的怀抱,果不其然看到对方的双眼有些泛红。

  虽然他刚才就从对方的声音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有些异样,但事实上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再次见到游戏的泪意。恋人在他的印象中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无论在学习和生活上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会表现出软弱的一面;认识这么久,他只因为自己这次事故见过一次对方流泪,而且那时他刚醒过来,双方都理所当然地沉浸于失而复得的心情,某些细节在回忆里也不太清晰,他其实不太肯定对方当时是不是受到先落泪的自己感染才哭出来的。

  亚图姆一下子就心疼得无所适从了——他从没试过对其他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心情。他抱住恋人,让对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一手轻轻揉着对方的后脑勺,一手在对方的背脊上温柔摩挲。

  游戏在他的爱抚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没关系的,游戏为什么要道歉?”亚图姆一边继续怜爱地抚摸着他,一边柔声说,“我也还没有完全习惯。每次想到我们已经在交往了,我都以为自己还没醒过来。”

  “你、你在说什么?不要……”游戏有点激动地挣开他的怀抱,表情着急。

  “所以这就是现实,”听到他的声音总算恢复了元气,亚图姆笑着凑过去亲吻他的脸,“不必担心,也不用着急。我就在这里。就算游戏真的说错话、做错事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慢慢适应我们之间新的关系。”

  “嗯……”游戏安静地被他吻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吐出了一个音节,随即有点难为情地笑了。那笑容之间分明流露出一丝完全被他看穿心思并抚平负面情绪的满足感。

  真可爱。亚图姆同样满足地这么想着,半开玩笑地补充道:“但我也想不出游戏会因为什么事惹我生气,刚才你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我倒是终于对游戏喜欢我这件事有了一点实感……还蛮开心的。”眼看着恋人又一副要反驳的神情,他笑着伸手过去安抚性地揉了一下对方泛红的耳廓,“游戏只要保持原来的样子就好了,而且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你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什、么……亚图姆,喜、欢我,很久了?”游戏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直白地说这种话,一下子害羞得不知所措了。

  亚图姆这才想起自己太忘情地沉浸于热恋的甜蜜,竟然已经忘了自己还没有按照原计划给对方正式的表白——尽管他听到对方的告白后的第一反应已经足以向对方说明一切。他沉吟了一下之后决定转而微笑问对方:“那游戏呢,怎么发现你喜欢我的?”

  凭他的知觉,现在带着游戏喜欢他的前提去回忆过往,他大致可以猜出游戏对自己的感情是在约会(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将之称为约会了)前后开始发生改变的,所以他直接问了时点以外自己更好奇的问题。

  他问出来的时候只是将之当成一个情侣之间的普通话题,没想到游戏的脸竟然因此“唰”的一下子变得通红了,不仅如此,他的视线到处乱飘,嘴上也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来。

  亚图姆非常惊讶,脑海里开始飞快地播放与游戏有关的记忆片段,试图搜寻出是什么令对方逃避一个如此普通的话题。也许他可以想起恋人无意间说过的、包含着对方在他们确立关系之前的真实想法的话——等一下,对方之前是怎么想的、之前……之前?电光石火之间,亚图姆突然从浩瀚的记忆碎片之海中抓住了一个关键词,看到了以它为中心展开的蛛丝马迹。

  “游戏是不是说过,没想到我接吻时会是那样的,”亚图姆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以鲁莽语句的形式冒了出来,“那是不是意味着,你曾经想象过我……”

  游戏低下头,头发之间露出来的耳朵已经通红了。亚图姆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答,却没想到对方猛地站了起来、慌张地扫视了四周一遍,而后慌不择路地朝着门口径直走过去了。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亚图姆差点反应不过来,但他终究还是凭借极佳的条件反射能力迅速上前拉住了恋人的手臂。游戏很快就下意识地甩开了他,接着立刻就选定了另一条通往浴室的路线。亚图姆一边暗自惊讶于恋人与自己印象中不同的反应速度和力道,一边以年级第一的实力敏捷地堵住了对方的去路。

 

  两个人就这样展开了你来我往的追逐和逃脱,和精力无处发泄的幼稚小孩子没区别,笑声、惊呼声和喘气声在病房内此起彼伏。亚图姆觉得恋人应该已经忘了最开始为什么要逃走、现在只是在顺应全力争取游戏胜利的本能,但对于他来说这一刻的心情比那还更激烈、更危险。他就像一头志在必得的豹,捕猎本能在血液里冒了出来、在一次又一次的追逐中升温沸腾。

  最终他一个壁咚将猎物困在了墙壁和自己的身体之间。

  本来有待求证的问题在他看到恋人的表情时已经变得不重要了。他们都剧烈喘息着,空气忽然变得很热,他注意到对方脸上的某滴汗珠从对方的额头开始一直滑到对方的下巴,在那个漂亮的弧度下面汇聚起来、随着对方呼吸的节奏可爱地摇摇欲坠。

  他想接住它,用舌头。这个想法才刚刚冒出来,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听从了它的指挥。恋人发出了小而短促的惊叫声,还有一阵急促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他没有在意。然而,当他继续向前倾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本不该出现的触感。坚硬的,角状的,感觉……非常、熟悉的。

  难道是……亚图姆困惑地往下看,只见游戏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拿起了背包阻隔在两人之间、阻止他继续往前靠。游戏的目光也跟着他疑惑的视线向下移动到背包的中心位置,随后眼神立刻从迷茫转而变得惊慌失措:“啊!”

  正如亚图姆所料,游戏愧疚地从背包里拿出来的正是千年积木。他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

  现在与过去惊人地重叠了,只不过上一次它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当时还不是恋人的他们更进一步发展的时候还没有被他交给对方保管。老实说上一次同样的事发生的那一瞬间他并非全无懊悔,不过他没想到竟然会由此得到一个向游戏坦诚倾诉自己过去的契机,所以过后倒也没有遗憾了……只是,这一次千年积木似乎不会再次幸运地得到他的谅解了。

  “对、对不起,因为爷爷一直追问,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先把它塞进包里带过来了……”游戏一边道歉一边心疼地朝他的腹部伸出手,“痛吗?有没有碰到淤青的地方?”亚图姆无奈地抓住了他极有可能掀起狂风巨浪的手,对方也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尴尬表情,然后他们就都沉默了。

  其实经过千年积木的小插曲之后,亚图姆已经冷静下来了。也许他确实是太容易受到一时冲动的情感驱使了。那股热潮褪去后,他慢慢地也开始觉得前几分钟还在想要找机会补上正式告白,结果又差点偷跑更多的自己有点差劲。更何况万一他真的、真的没有及时停下——有着一股淡淡药水味的病房并不是一个好地点,而且他还没准备万全,身上某些还没完全消失的疤痕可能也很难看(游戏应该更喜欢他帅气一点的样子吧?)……啊啊,他果然还是,更希望尽可能地给游戏更好的体验,毕竟,连他自己也都很紧张啊。

  没关系的。无论游戏是出于什么理由而下意识喊停都没关系,他会等着对方坦诚说出原因的那一刻,也会等着双方都准备好的那一天。说他们还有非——常多时间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不痛,”亚图姆笑着轻叹道,轻轻环住恋人的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你说是玩具就好了?我不介意。”他这样说倒没有刻意安慰对方。毫无疑问,对于他来说千年积木当然是父亲留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宝物,也是这么多年以来像父亲的精神的象征物般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走出低谷的宝贵存在,不过他自己也会在自由打扮的场合把它当成普通的饰物来使用,有时被好奇的人问起也会面不改色地将之称为玩具;现在游戏已经是他的恋人了,自然就拥有和他同等的权利了。

  “如果我说千年积木是玩具,说不定爷爷哪天就会偷偷把它拿到他的游戏屋去卖了。”游戏像是想象到了什么可怕的情景,露出了恶寒又嫌弃的神情。这个样子在亚图姆眼里非常有趣,他忍不住再次凑过去吻对方的脸。游戏愣了一下,很快就回抱住他。

  “而且我……真的好像受到了千年积木的指引一样呢。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或者是心理作用?但是……亚图姆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只有感受到它在我身边,我才会安心一点……”游戏一度走低的语气在句末慢慢恢复成了他所熟悉的开朗,“所以不能说是玩具呢!现在你都快痊愈了,真的太好了……”

  亚图姆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既酸涩,又甜蜜。他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恋人,贪恋地在对方的颈窝处深深呼吸着汲取对方的味道。好一阵子后,他才听到自己闷闷的声音:“好,它是千年积木,不是玩具。”他离开恋人的怀抱,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补充道,“谢谢你帮我保管,我出院后会立刻戴上的。”

  不知道这句话的哪个字眼触动到了游戏,对方听完后突然睁大双眼,无意识地“啊”了一声,然后,像是有点恐慌又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诶?受到恋人的情绪感染,亚图姆肯定自己跟着露出了紧张又疑惑的表情。

  “亚、亚图姆……你出院后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要去学校例行汇报一下,除此之外没什么要做的,怎么了?”

  “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去我家?”

  “诶?”

  “我妈妈……说,想见你,”游戏看起来也很苦恼,“最近我在医院的时间太长了,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呢,我们的关系。”

  诶?亚图姆还没消化完全恋人带来的信息。

  好几秒后,游戏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也许他自认为可以缓和气氛的话:“所、所以……我们不如趁现在,再、多点接吻?”

 

 

 

  尽管游戏再三强调只是普通的见面,亚图姆还是非常紧张。

  类似的情景他也不是没有在电视或书上看过,但现在他亲自体验到了才明白,可怕的不是与长辈见面这件事,而是长辈有可能对自己有不好的印象、进而影响到自己和恋人的关系这种可能性。

  他有点担心自己住院太久、瘦了一点会影响到外形。他自以为已经很好地隐藏了这份忧虑,没想到恋人很快就因为他几个隐晦的试探性问题而发现了。游戏讶异之余还不停安慰他、赞美他,再三保证自己的家人绝对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结果反倒是他被对方担心自己的样子惊到了。

  啊啊……他之前都没有在恋人面前暴露过吧,关于自己这方面的焦虑感。大多数时候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自卑的人,外界对他的赞扬除去夸大失实的过誉他都可以坦然自信地接受,但面对变得越来越好的恋人,说不定他内心确实有点不安——他并不是害怕这颗自己从它的原石时期就开始关注喜爱的宝石总有一天会被其他人夺走,他不相信会有其他任何人比自己更喜欢游戏、也不相信会有其他任何人会优秀得比自己更能吸引游戏的目光;他可能只是……有点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变得配不上越来越耀眼的对方,那他一定会无法忍受那样无法与对方并肩前行的自己。

  他对自己的这种心理倒不太意外。他从昏迷醒过来后接受过医生的例行分析,他告诉了对方自己醒来前最后那个垂死挣扎的梦的内容。当时医生已经得知他和时常来探望他的游戏是恋人关系,听到梦的内容也只是笑呵呵地说他们的感情很好,或许对于医生来说这样的感叹已经足以总结一个找不到更多外星人线索的普通的梦,但对于他自己来说似乎还能挖掘出更多自己在陷入恋爱之前不曾产生过的心情。

  他大概是把游戏当成美好事物的象征了。在生与死的界线上,凭着对游戏的、对美好事物的留恋重新回到了有对方在的世界。就连这一点也都并不在意料范围外。在遇到游戏之后,他有过很多感叹自己从没试过那么快乐的时刻,而后又顺理成章地发现,在以前的日子里自己所注视着的未来,或许只是一直停留在过去的、仍然是小鬼的自己有限的想象力所能触及到的最遥远的未来;是游戏令他停止的时间再度运行,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广阔、也认识到生活还有很多有待探索的乐趣——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是和游戏一起去探索。

  为此他一定要努力令游戏的家人认可、接纳自己,令恋人安心地和自己一起走下去。

 

  尽管他这样鼓舞自己,紧张的心情还是持续到真正会面的那天都没有缓解。

  对着游戏的爷爷和母亲,亚图姆竭尽全力地以和善又谦逊的笑容进行自我介绍。他能感觉到,他们注意到他戴着的千年积木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开始悄悄以感兴趣的目光打量他了。恋人应该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家人会是这种反应,所以才建议他不必为了伪装出内敛的外在形象(原来他私下的形象在恋人的心中是狂放派的吗?)而选择刻意不戴千年积木吧?现在看来的确从第一眼就给他们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会比较好。

  游戏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微微握紧了他的手,补充道:“我想你们已经知道啦……亚图姆,是我的恋人。”

  至此游戏的爷爷终于绷不住了,迅速卸下了认真的表情,坏笑着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揶揄游戏;游戏则一边恼羞成怒地吐槽他,一边敏捷地躲开了。亚图姆从没见过自己的祖父,对于祖孙相处模式的想象也仅限于一般外界所灌输的刻板印象,如今看到这番不经任何刻意修饰的自然的热闹场景不禁感到非常有趣(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借此认识到恋人新的一面),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游戏的母亲则相对较为沉稳地没有对游戏的话有什么出格的反应。她毕竟是提出希望见面的人,亚图姆相信正如恋人所说的,她一定早已察觉到了他们的关系,所以在面对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暗自紧张……啊,也许连这份紧张感也同样被她察觉到了也说不定,因为下一秒她就像要缓和气氛似的露出了热情的笑容,招呼他到饭厅去吃饭。当然,她对游戏和爷爷的语气要随意很多。

  游戏一边应着母亲的话一边走过来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看过去,感应到他视线的恋人微笑着回望他,仿佛在用眼神告诉他“不用担心”——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异样的,体贴的恋人,为了帮他免去多余的尴尬感还刻意算好了饭点的时间回家,他对此非常感激。此刻看着恋人的笑容,他能感觉到有一丝温暖的电流从两人相印的掌心之间跃动着窜至心脏,自己酥麻得几乎要晕乎乎地忘记不知所措的心情了。

  令他庆幸的是,晚餐时间的氛围也颇为轻松愉快。

  游戏的爷爷是一位非常开朗善谈的长辈,席间与他分享了不少自己年轻时的冒险趣事。他讲话时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犹如老式电影旁白的谈锋,亚图姆完全被他牵引着好奇心,不知不觉就听了一个又一个故事。但游戏没能忍到最后,终于在他讲完一个“明显有夸大事实嫌疑”的故事后制止了他的继续讲述,理由是“不能连亚图姆也受到二十一世纪个人英雄主义电影的荼毒”。

  亚图姆在和游戏刚成为朋友时有听他提起过,他之所以会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盲目进入太空行业正是因为受到了这种电影的影响;如今亲眼见到对方的爷爷,亚图姆总算理解这种影响的源头了,但就他的私心来说这简直是值得感激的命运的安排,于是他半是解围半是认真地说道:“可是……正因为游戏憧憬这类电影才会选择了现在这所学校,我们才能相遇,所以我觉得、这样还不错。”

  “啊……”游戏的脸一下子红了。

  亚图姆正条件反射地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的时候,又听到对方爷爷爽朗的声音:“哈哈哈哈……真不愧是亚图姆君,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游戏你看,你之前甚至想过要转校,现在不也找到了当机甲机师的目标吗?这样很好啊!”

  什、么……亚图姆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恋人,对方接收到他的目光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啊、我本来想等自己更像样一点的时候……再告诉你的呢。”

  那一刻亚图姆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包括恋人这段时间涉及到机甲实践的笔记、全面进步的课业还有似乎同样有所长进的体能,自己出事前对方由衷的、希望外星人全部都很善良的祈愿,对方长期以来言语间透露出的、觉得前线很危险的观点……他确实为对方找到目标而非常高兴,但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心里、好像……

  他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这短短两三秒间,游戏和爷爷也没有说话,突然变得有点僵硬。此时本来相对较为安静的游戏母亲突然拍了拍手,各怀心事的他们三个人的注意力总算因此回到了餐桌上。只见她笑意盈盈地说道:“你们都吃饱了吗?那游戏帮忙收拾一下吧,”接着她又面向亚图姆的方向柔声问道,“亚图姆君不介意的话,我们上天台聊一下可以吗?”

  “啊、好的。”亚图姆一下子忘了自己心里那些还没梳理清楚的情绪,站起来随着游戏的母亲洗过手后上楼。趁着她背对着自己走在前面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尚在饭厅收拾碗筷的恋人,没想到对方也正用担心不已的眼神看着自己。

  本来是他为今天的会面非常紧张,而游戏一直在安慰、鼓励他,但现在对方露出了比他更紧张的表情,他却不可思议地感到内心涌起了一股安定的力量,支撑着他去安抚自己的恋人。于是他悄悄地微笑着对游戏眨了一下眼睛,示意对方不用担心自己。

 

  可惜的是那股力量还不能完全消除心里的紧张感,亚图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此才会觉得天台上的气温似乎比室内要低一点。

  游戏的母亲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罐可乐,她随意地靠在护栏旁边,伸出手把其中一罐可乐递给他。他礼貌地道谢并接过了可乐放在旁边——他在潜意识里认为一边进食一边放松地聊天是两个关系较为平等的对象才会做的事,但对方显然是他必须小心对待的长辈,所以他不敢任意展露出不谨慎的自然姿态。

  相反地,游戏的母亲则表现得比在饭厅时更为随意,豪爽地灌了一口可乐后笑着问:“亚图姆君觉得晚餐还合胃口吗?我听游戏说你刚出院不久,所以特地做了比较清淡的饭菜,但又担心你会不喜欢。”

  “不会!伯母的手艺非常好……谢谢您这么费心。”亚图姆小心翼翼地赞美道。事实上他并没有在奉承恋人的母亲,许多年以来他都几乎只吃学校提供的营养食品,而这种充满家庭风味的晚餐对他来说确实美好得有些梦幻了。

  “嘿嘿……太好了。要是游戏那孩子能这样想就好了,”和蔼的年长女性笑着晃了一下手中的罐子,“就因为他爱吃汉堡包那些垃圾食品才会长不高,不过他喜欢,我们也只好在家里长期备着这种饮品。亚图姆君你这么优秀,真希望你不会嫌弃他这么幼稚呢。”

  “怎、么会呢……游戏,”亚图姆下意识地想以热烈美好的语句去仔细盛赞自己的恋人——例如他的优点多得数不清,就连比一般男性更娇小的体型在自己眼中也非常可爱……但意识到自己对恋人的迷恋是无法用言语解释清楚的之后,他仓促之间说出的话语也变得干涩无力了,“游戏的一切在我眼中都很好。”

  幸而恋人的母亲体贴地没有就此展开追问,转过头去看远方的夜景,笑着迈入正题:“突然提出想和你见面,其实也是想和你聊聊游戏的事情。如果被那孩子知道,他一定会觉得我不需要操心这么多吧,不过经过刚才那件事,我又觉得果然还是……唉,”她停顿了一下,“虽然作为他的母亲这样说好像是在为他辩解,不过我还是想请亚图姆君体谅一下呢,对于那孩子总是想藏起自己弱点的这一面。”

  啊……关于刚才那件事,果然自己一瞬间的郁结也被这位敏锐的女性发现了。亚图姆以前、甚至现在都不觉得恋人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自己的心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如今因此在长辈的面前暴露自己敏感又不成熟的一面,果然还是会……非常羞愧。

  “亚图姆君不必在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也经历过呢,热恋中的人就是会把另一半的所有言行举止都放大。”游戏的母亲像个十足的长辈一样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他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的全部心思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连忙清空了脑里的杂绪。

  “说回游戏吧,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这种爱逞强的性格,但是,我经常会想……这是我的责任。”

  亚图姆感觉到她语气里的落寞和自责,微微睁大了眼睛。

  “游戏啊,小时候曾经因为个子小被学校的一些高年级生欺负得很惨,但我当时忙于工作,他爸爸又长期在海外工作,而且我们当时还没有和他爷爷一起生活,他就那样自己忍着、受伤了也自己偷偷藏着,谁都没有发现……直到后来事情闹大了,他们的年级主任联系了我,我才知道。

  “我还记得那天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但我那时已经顾不上工作了,把最终谈判推给我的秘书后就去学校接他。游戏在回家路上一直没说话,我心里很乱、很想问他为什么宁愿忍受被别人欺负也不告诉我,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作为母亲,真的太差劲了。

  “更糟糕的是,游戏还没开始哭,我这个当妈妈的,在给他处理伤口时竟然先哭了。游戏吓了一跳,也跟着一起哭,你知道他当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问我,‘妈妈的工作不要紧吗?’结果我哭得更厉害了,啊……抱歉,见笑了。”

  亚图姆还深深沉浸在为自己恋人的过去而心疼的心情中,看着眼前外表坚韧的长辈很快就抹去了眼角的泪意,礼貌的否认和安慰的话语也随之迅速错失了时机,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稍微整理了一下表情后便继续往下说了:“之后我就辞掉了工作,专心在家照顾他。游戏一开始还很紧张地问我辞职是不是因为那天他影响到了我的工作,我每次都否认,他才慢慢不再提起这件事,而且有爷爷在他也渐渐变得比以前开朗了……但我看得出来,他变得更会隐藏自己的心情了,只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坚强的一面。”

  亚图姆动了动嘴唇,最后只说了一句:“游戏……真的很温柔。”

  “是啊,他是个很温柔的孩子,”游戏的母亲突然话锋一转,“所以前阵子他因为你的事情而第一次向我倾诉心事时,我真的很惊讶呢。”

  咦?亚图姆没想到话题的中心会突然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但对方已经继续往下讲述了。通过她的描述,亚图姆才第一次知道了自己遇到事故的期间游戏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并非对此不好奇,不如说他一直暗自在意这段期间的事,但每每稍微提及到那起事故恋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伤心的神情,他甚至能在普通的亲密互动中感受到恋人仍然心有余悸,也就只好自觉地将之当成地雷来规避、专心享受热恋的甜蜜和幸福。

  现在,他总算能理解恋人心有余悸的心情为什么会持续那么长时间了。

  一开始他遇难的新闻排山倒海地袭来时,游戏悲伤忧虑得仿佛丧失了正常生存的机能。眼看着他茶饭不思又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憔悴,游戏的母亲非常担心,但不停的追问也只能得到“朋友出事了”这种回答——对于游戏来说,也只能站在朋友的位置来担心尚未确立恋人关系的他吧。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被从游戏房间内传来的动静吓到、忍不住闯进去后,刚从噩梦中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掩饰脆弱的游戏终于哭着问她,万一朋友被关在某个时空扭曲的夹缝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着他的人应该怎么办?

  亚图姆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问题,咬紧牙齿、握紧了拳头。尽管最后他在一周以内就被救援队找到并带回了地球,但对于这种感受再熟悉不过的他一想到自己的恋人在那段时间忍受了那么沉重的悲伤——从满怀期待的喜悦坠入悲伤,那么这份悲伤想必就更难以忍受——就觉得钻心的痛要在自己的体内爆裂开来。

  “我现在很庆幸那个时候还可以保持冷静。我听到他问那么可怕的问题,自己心里也很慌张,但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要相信对方一定会回来,在那之前要好好生活、做好能做的事情,不然对方回来之后看到他那样也一定会非常难过的,”游戏的母亲转过头来对着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在亚图姆君你本人面前这样说感觉很轻率又过分呢,但我当时只能想出这种话,抱歉。”

  “没有,”亚图姆连忙摇头,他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回来后看到的真是那种景象自己会有多难受、多难以原谅自己,又联想到自己因为父亲的失踪事件沉沦后所做出的决定,还是补充道,“伯母您说得很对。”

  “谢谢你,亚图姆君,”游戏的母亲笑着松了一口气,“之后游戏总算振作了起来,还突然前所未有地努力学习、锻炼体能……幸好你很快就回来了,不过他还是把新养成的习惯保持了下来。我听说你回来后还昏迷了一段时间,他后来每天都有去医院看你,也有每个星期都去看你在马场里常用的那匹马。当时我就在想,那孩子对你肯定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吧,可是他之前一直表现得像个异性恋者,我还有点诧异呢。”

  亚图姆听到关于恋人性取向的话题也忍不住跟着她笑了一下——毕竟这个问题也曾经困扰了他好久。如果说那起事故有留下什么好的影响,那么一定是他们因此确认了彼此是命中注定的恋人吧。

  但是,游戏突然那么用功,是因为已经设想过最悲观的情况、准备好替他背负他未完成的愿望吗?不知道为什么,亚图姆直觉认为这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猜测。

  酸意突然袭上双眼,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过了几秒才张开。

  “游戏是个坚强的孩子,我想即使未来有一天你们要分开,只要你好好告诉他,他都会勇敢去面对的。但是意外事故不一样,所以我私心希望你尽量不要让他太担心呢。啊,当然他自己也要努力到达你的层次才行,我也是因为明白长期和喜欢的人分隔两地的感受才会全力支持他像你一样以机甲机师为目标,”游戏的母亲说到这里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抱歉,不仅说了我自己的事情,结果还一直在夸那孩子。亚图姆君实在太优秀了,和你比起来游戏就经常笨手笨脚的,但请你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谢谢您,伯母……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谢谢您认可我们的关系。”亚图姆微微鞠躬,百感交集,但深呼吸后只有一句语气坚定的承诺冒了出来:“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保证。”

  游戏的母亲笑着叹道:“我也非常感谢亚图姆君哦。那孩子以前有点胆小内向又没自信,却因为你改变了那么多,连未来的目标都找到了,真的太好了。”

  亚图姆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到从天台入口那边传来恋人的声音:“妈妈——爸爸刚才叫你忙完之后给他打电话。”

  “哎呀,看来我占用你太多时间了。”恋人的母亲悄悄朝他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接着一边大声回应他的恋人一边下楼去了。

  亚图姆因为长辈戏谑的话语直接在原地愣住了,回过神来之后有点期待地看向天台入口,果不其然某个身影正在那边蠢蠢欲动。他一不小心就笑出声了。

 

  被笑了的人反应激烈地走了过来,但到了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却突然泄气了似的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靠近他,问出来的话也有点扭捏:“妈妈……对你说了什么?难、难道是叫你仔细考虑……要不要继续,和我,交往?”

  “没有,”亚图姆无奈地笑了,知道他八成是在钻牛角尖地自以为不够好,主动上前一步伸出手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她认可我们的关系了。”

  “真的吗?”游戏先是高兴得像小动物一样双眼放光,但开心过后察觉到两人现在的姿势又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地动了几下后露出了仿佛主动受刑般的表情,“刚、刚才那件事……对不起。”

  嗯?亚图姆花了一秒才想起是什么事——经过和对方母亲的谈话,他已经完完全全不在意、甚至快忘记那件事了。

  “我已经反省过了……尤其是、如果我们的立场互换,我一定也会觉得受伤吧。为什么我总是在重复这种错误?”游戏越说语气越低落,“说什么希望等自己更像样一点了再告诉你,说不定我是下意识在给自己表现不好就撤退的后路吧?我更应该说出来让亚图姆为我加油,然后逼自己一定要做到呢。”

  亚图姆感觉到他紧紧抓住了自己抱住他的手臂,不禁把他抱得更紧了。他想对游戏说他其实并不需要那么着急地自我反省到这个地步、自己也会一起慢慢探索更适合双方的处理问题的方法,但一想到对方的母亲所总结的、对方的性格特征,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于是只好凑过去吻对方的额头,以亲昵的动作表达自己的感情。

  游戏被他安静地吻了一会儿后总算平静了下来,气氛也因此变得轻松闲适起来。亚图姆正享受着这一刻和缓的甜蜜,突然听到恋人有点迟疑的声音:“今天,不接吻吗?”

  接吻狂亚图姆确信自己一定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证据是游戏在看到他的脸后立刻羞耻得条件反射地要挣脱他的怀抱:“当、当我没说过!”

  亚图姆当然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他反手抓住恋人,另一只手迅速扣住对方的后腰把对方拉进自己的怀里,而后按住对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在令人窒息的甜蜜之间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他还没试过单纯地吮吻对方的唇。但他以这种方式吻了一阵子、正准备离开对方的唇时,对方却不满足地主动用舌头顶开了他的唇缝、探进他的口里。

  亚图姆非常惊讶,随即放松地把主导权交给了恋人,仔细而温柔地回应对方。他们断断续续地吻了好久,只觉得彼此的唇上有一种无可比拟的甜蜜滋味,吸引着他们一直吻下去。游戏的吻和他本人一样温和,他们最后恋恋不舍地分开时就像被温暖的泉水浸泡过一样,全身都弥漫着一股慵懒又轻松的舒适感。

  游戏竟然主动吻了自己。亚图姆回味着那一瞬间的狂喜,微笑着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后颈。恋人似乎读出了他的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亚图姆以后也要……更坦率地说出你的想法,就算……”亚图姆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语气有变,微微低下头去看他的表情。游戏意识到自己停了下来,又笑着说完了后半句:“就算你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亚图姆轻叹了一口气,把头靠过去抵着恋人的额头,犹豫了几秒后问道:“你是想起了平行宇宙的他们吗?”

  游戏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事实上亚图姆也有点惊讶于他会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对于那些同时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使他们之后互相确认到彼此无可取代的超自然“梦境”,游戏只有在告白时提起过一次,亚图姆也从没听到过他把平行宇宙的另一位游戏的人生故事讲述到最后。亚图姆由自己那边的视角可以大致猜测出,对于幸运地跨越困难的他们本人来说,那绝对不会是善良的游戏可以轻松讲出来的结局,而且那些影像也和他关于事故的痛苦回忆息息相关,所以亚图姆也就自然而然地将之连带着对方在那段期间的事一起当成谈话中的禁忌领域了。

  “之后……如果我真的要定期接受有关方检查的话,游戏可以陪我一起去吗?”亚图姆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游戏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另起一个话题,但对他的问题反应过来后还是坚定地给了肯定的答案:“嗯。”

  “谢谢你,游戏,”亚图姆温柔地笑了,“你应该已经想到了,虽然有点麻烦,但我是希望你和我一起接受检查。如果我们的配合可以帮助科学界确认平行宇宙的存在,我想那一定会是件好事吧。”

  “一定是的,到时不管是千年积木的来源也好,你父亲失踪的谜也好,一定全部都会知道的,你父亲的信念也一定会被大家接受的,”游戏有点急促地说完前半句,而后紧紧抱住他,声音变得温柔又沉静,“我希望……你父亲回来后,我可以去见他,就像你来见妈妈一样。”

  “好。”亚图姆听到他果然如此惦记着自己的事情眼眶又有点泛酸,满怀感激和爱恋地回抱住他。越过恋人的肩膀,他看到一片黑暗的天空中有几颗抢眼的星星在闪耀着,尽管它们并不如他在另一个自己的回忆中所看到的璀璨繁星那么放肆地张扬着大自然的魅力,但这片夜空就和他把自己的过去坦然展开在恋人面前的那天一样,平静又深沉地见证了他们这段恋爱的步伐。

  “那么,我们先暂时不要想其他人的事情了。”

  “诶?”游戏似乎没想到他会那么简单地用“其他人”这个词来概括那些给他们留下过强烈烙印的对象,发出了惊异的单音节。

  但对于这一刻的他来说,他的确是那么想的。

  他曾经深陷于来自平行宇宙的灵魂共鸣,但正因为那段刻骨铭心的悲伤以及自己绝对无法忘记的、受困于生死边缘又得到爱指引的感觉,他才更万分确定了自己要抓住的,是眼前这个人的手。

  平行宇宙的存在,人类的和平,世界的信念,这些事情在这一刻统统都不重要了。现在,与恋人经历过逼真的生离死别的他,在这片夜空下只想抓住属于自己的、平凡的幸福。

  “游戏还记得我约定过,回到地球后有话要对你说吗?”他牵起恋人的手。

  “嗯……怎么可能不记得。”游戏脸红了。

  “虽然有点晚了,但我还是想按照原本的计划说一遍,”他吻了恋人的手,感觉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上次我把自己过去的事告诉了你,这次你可以告诉我,我的未来吗?”

  “啊……?”

  “我想要你告诉我的未来里面,你会和我永远在一起,我们会体验各种各样的事情,会找到只有我们在一起才能感受到的快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甚至染上了一丝哀求的气息,“可以吗?”

  等待恋人回应的那零点几秒是那么的漫长,空气在这之间变得稀薄,大脑也变得眩晕,幸运的是他最后还是看到自己的恋人浑身颤抖着点了点头。

  虽然这一幕令他的呼吸变得更困难了,但更幸运的是,哪怕他就像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一样疯狂地掠夺了恋人口中的氧气,他也感受到了对方同样狂烈的喜悦以及毫无保留的回应。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何其幸运,何其幸福,在这个宇宙埋葬这个时代前,在这个宇宙死去前,他们像其他无数个宇宙的自己一样拥有了彼此。

  从今以后,他们不可穷尽的所有可能性里面也全都会有彼此的身影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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